顧美翎
和舍弟裕光「 流蘇 ·歲月」
歲月推移, 當年外婆百寶箱裏的珠花殘件, 線斷珠黃,已成了散落的珍珠米,仍然用那年久泛黃的細紗布包著,珍藏在我衣櫥角落。
童年課餘,我們總愛呼朋引伴地在南臺灣的艷陽下玩耍, 非要到了各家父母呼喚吃晚飯時,才各自歸巢。遇到陰雨天,侷促在狹小的屋內,下棋、聽故事、成語接力、就成了我們的娛樂,更愛地是圍在外婆身邊,看她攤開包袱,逐一訴說裏面那些寶貝的身世:「這是墨西哥銀幣, 這是袁大頭,把兩塊銀幣輕輕地互撞, 由聲音的清脆度可辨別銀元的純度、真假 ... 翡翠耳環、如意頭、珠花是陪嫁的嫁妝,輕重不一的金戒指是逃難時最能救命變現的財物,最好縫在腰褡裏或衣角,切記財不露白 ... 懷錶是外公的,有次吵架時被我摔壞了 ...」
從逃難時如何把細軟藏在身上,延伸出抗日戰爭時水陸交替、沿長江而上疏散的故事。外婆額頭上的一個疤痕就是為了攔住一艘渡船時留下的,那時她也只不過是年方三十的少婦。外公押運公務器材先行撤退,不能攜眷,她得自行設法帶著女兒由南京赴江西會合,到了之後才發現外公已更進一步撤退至重慶,她必須安排自家以及朋友一家的老弱婦孺繼續西行。她的膽識連攔路的土匪都折服,自願在他們的地盤上護送這羣老弱一程。
小弟的記性真好,至今能完整的背出外婆寫的整首詩,那時他大概還不到十歲。我只記得她曾吟詠庭中玫瑰,起首的一句是「獨傲枝頭一朵紅」。倒是她過生日時,我們幾個小蘿蔔頭、在剛上初中的大姐帶領下創作的詩畫,記憶猶新,有松、有鶴、再加上一首打油詩:
今逢您老五五壽
全家臉上帶笑容
孫兒無錢買禮物
獻張詩畫表表心
那是她雖不圓滿、但豐盛的年代,滿心歡喜的被兒孫及親朋好友環繞。
我們的童年雖然清苦,但是生活穩定;雖然仍有戰爭的陰影,但從未嘗過顛沛流離的滋味,無從想像一家人會有分散的一天。外婆常說她老了之後要去山上的尼姑庵養老,我們總以為能始終與她相伴,又怎能了解她洞明世事的遠慮呢。
如今,姐弟散作九秋蓬,如同那散落了的珠花,各自在角落裏散發出幽微的光澤,但願,我們都無愧於外婆的期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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