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十歲的老太太

– 顧燕翎, 2009年4月17日

　　我和外婆相差四十歲，可是在我的記憶中，外婆自始即是老太太，終年盤著髮髻，穿著寬大的短衫，出門的時候換上同樣寬大、暗色的旗袍。七、八十歲之後，因嫌梳頭麻煩，剪了齊耳短髮。在親友鄰居眼中，她調難解紛，是慈祥威嚴的阿婆。

　　外婆曾經時髦漂亮過，聽她追憶往事，年輕時仿效知名影星胡蝶的打扮、腳登三吋高跟鞋盪秋千，想來十分風流浪漫。小時我喜歡翻外婆的針線盒，把玩裡面絲質的流蘇，藍紗的蝴蝶貼片，想像那綴滿亮片和繡花的華裙。（如果手巧一點的話，我似乎應當成為家中的服裝設計師。）可惜外婆的青春歲月尚未開始便結束了，那時女人早婚，她十七、八歲就做了母親，應當還是個亮麗而能幹的少婦兼職業婦女。只是當她的女兒，我的母親，上了初中，鄰居太太好心提醒她，女兒都長這麼高了，不可以再做年輕打扮，大概從那時起，她就扮成了老持成重的長者，也就變成了長者。

　　直到我自己越過了四十歲，邁向五十歲，又越過了五十，邁向六十，再越過六十，才驚覺自己的衣裝是否也該進入老年期了，可是當心情不老，身體不老，只是日曆老了，又何必硬將自己塞進老年的衣裝和心境呢？

　　　聰慧美麗又好學的外婆曾經努力向學，也曾經憂國憂民，發抒詩文，只是她的時代和環境剥奪了她的青春、夢想，太早把她變成家中的女人，又太早把她變成老人，圈限了她的人生，豈能無憾？做為她孫女的我，好好把握充滿活力的每一天，活出自己的青春與夢，或許可略為彌補？